這樣丟臉的事情被人撞見, 陸紹星獨自在洗手間緩和了許久才出來。

他沒想到老頭子也回來了。

陸紹星隨意捋起前額的發，往後抓了抓, 飽滿的前額置於空氣之中, 露出一雙愈發沈穩成熟的眼睛。

他看著鏡子前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眼瞼稍垂，壓下瞳孔裏的憂慮。

不。

他不會成為第二個陸謙。

客廳內, 管家吩咐人端了些茶水來，又給到來的各位客人添置了一些水果。

昭歲餓了, 她默默拖走了桌面上的水果，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 睫毛很長，垂著眼, 專註吃著東西, 紅潤的唇瓣一張一合, 腮幫鼓鼓的, 添了幾分兔子般可愛。

張老師想起來來之前美術院的一位老師還專門聯系過他, 說過陸昭歲同學還參加過知名的繪畫比賽，拿過獎, 含金量很高的那種。

那一年她應該憑借那個獎的加分, 是被錄取上了京大的美術院的。

只是後來為什麽放棄了入學資格, 主動回去覆讀......

張老師聽著陸老爺子的話, 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似乎有了答案。

老人面容和善, 那雙眼卻藏著淡淡的霸道，聲線輕緩卻不容拒絕：“幾位老師過來都辛苦了, 兩個孩子我是有意向送他們去國外繼續學習的。”

陸老爺子一直認為國外商業管理體系更為成熟, 近些年陸氏也有在陸續開拓海外市場, 送姐弟兩個出去也是有這一層考量。

這樣的成績去國外肯定能申請到頂尖的幾所高校。

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清大的劉老師對他這一看法不是很讚同，忍不住道：“清大關於這方面的相關學習體系已經有很大的進步和發展了。”

這麽兩個優秀的孩子，說送到國外去，劉老師還是覺得很可惜。

畢竟按照陸老爺子這意思，怕是要長期在國外學習生活了。

陸老爺子對此但笑不語。

昭歲坐在最裏頭，只顧著低頭吃東西，全然沒有註意到他們的交流。

她像只覓食的倉鼠，身上帶著尚未步入社會時的稚嫩，任由霸道的長輩為她選好了未來的方向，卻不發表一絲自己的觀點和言論。

張老師轉頭看向她：“昭歲，你大學想去哪裏讀什麽專業嗎？”

小姑娘遲鈍地擡頭，吮了口指尖濺上的汁水，眼珠轉了轉回憶了下，“京城大學，美術學院。”

陸昭歲同學想去那畫畫。

昭歲便算著分數答題，計劃是整整齊齊的七百分，但是好像出了點意外，還多了十分出來。

小姑娘心裏略微惆悵了一番，惹來了和諧號的酸言酸語。

【昭歲小姐，你好凡爾賽哦。】

這是和諧號最近網上沖浪學來的新詞語。

張老師顯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他一聽說陸昭歲同學有意願京大，自然眉間一喜，擡頭看向陸老爺子。

老人神色未變，只淡淡望向昭歲：“昭歲，學習有用的東西才是對你最好的。”

久在高層管理的陸董事那一雙眼睛套著溫和的外表，內裏卻是如雄鷹一般的銳利，不溫不火地輕輕一瞥，就輕易讓人生出一層重壓。

小姑娘完全沒有如記憶裏那般被這眼神震懾住進而妥協。

女孩圓潤漆黑的瞳仁毫不畏懼地撞上老人的視線，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幾秒鐘。

昭歲眼睛微微發澀，眨眨眼道：“畫畫，有用。”

一大一小之間仿若生出無形的對峙氛圍。

“我們兩個都不會去國外讀書的。”

回來的陸紹星插話進來，打破了僵硬的氛圍，但他這話顯然只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陸老爺子凝眉，眸光一沈，因這樣不顧顏面的頂撞而感到十分不滿。

他沈沈道：“紹星。”

還有外人在，陸老爺子自然不會失了禮儀，但他話裏的警告不言而喻。

陸紹星置若罔聞，冷著臉坐到了陸昭歲的旁邊，儼然一副保護的姿態。

張老師主動借口離開了陸家，劉老師也緊跟其後，眼下的情況並不適合他們留下來。

待到外人全部離開，陸紹星才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老人揉揉額角，“剛到。”

他哦了一聲，又冷聲道：“我是不會聽你的去國外的，陸昭歲也不會，你別想了。”

陸老爺子問：“為什麽？”

他還是習慣性的用自己固有的想法看待自己的這個孫子。

陸紹星讀出了他眼裏的不讚同以及為他無理取鬧的堅持而失望的情緒。

但陸紹星沒有多餘的表情，也沒有生出什麽怒氣，這幾個月的沈澱讓他成熟了許多。

陸紹星道：“我有自己的想法。”

陸老爺子沈下臉，嗤聲道：“什麽想法，為了頂撞我賭氣把自己的前途當成玩笑的想法嗎？”

“陸紹星，你是陸家的大少爺，如果沒有這一層身份，你算什麽？”

他帶著怒氣，音量也高了些，昭歲扭頭看了眼旁邊的弟弟，弟弟像只落敗的小公雞，昭歲小手挪了挪，抓住了弟弟的大掌，輕輕捏了捏。

陸紹星側頭，見到她漂亮的眉頭收緊，聲音乖軟，氣勢卻努力兇巴巴地道：“不要兇弟弟。”

陸老爺子涼聲道：“你也要跟著他學叛逆了嗎？”

人總是這樣，好孩子只要做一次違逆的壞事，就容易把前有的所有榮譽忘個精光，仿佛這個汙點再也洗之不去，但壞孩子做一次好事就能輕易當做浪子回頭，所有的不良行為皆能一筆勾銷。

陸昭歲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她總是事事順從，遵從陸老爺子的指令，如今這一次突然的反抗，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昭歲沒太大感覺，但陸紹星被他看待昭歲的眼神狠狠刺到了。

方才沈默已久的人猛地站了起來，“是！我是做錯了，我錯在自以為是事事逃避，但陸昭歲沒有。”

是，他承認他曾經十分幼稚，總是自以為是這樣低劣的行為能改變他的想法和作為，把父親的自殺盲目歸咎到他的身上然後借此逃避，不願前進。

成長進步和優秀本身沒有錯。

陸謙是死在他的怯懦，他始終活在陸老頭安排的路線上，沒有目標但又不知反抗，但他陸紹星不會。

他要變得強大起來，為了傻乎乎的陸昭歲也為了他自己。

陸紹星喉口微澀，硬聲道：“陸望山，我先是陸紹星，才是陸家的少爺，她先是陸昭歲，才是陸家的小姐。”

他永遠都只會把陸氏集團的利益居於首位，而忽略其他人。

所以他才會被宋安知那樣罵。

方才他收到了宋安知那一串短信轟炸之後才知道，陸昭歲第一次高考的時候是已經被京城大學美術院錄取了的。

但她沒有去成，選擇了回來覆讀。

不，這不是陸昭歲的選擇，只是陸望山的選擇而已。

這還是陳老師不忍心，又想辦法聯系了外公家，宋家查了前因後果才知道的事情。

陸紹星擡眼望向他，聲音稍啞：“我會在京城大學讀的，會選擇最好的商科專業，但不是因為你，只是因為我想學而已。陸昭歲會讀她想學的美術院，你別想再幹預她的選擇。”

陸老爺子聽到他前半段話，臉上的表情倒是好了些，不管他怎麽說，只要結果是如此，那都是好的。

只是少年人總是帶有所謂的理想主義，不知道這社會的殘忍。

陸老爺子搖搖頭，道：“喜歡當不了飯吃，我是為你姐姐好。”

他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自以為清楚世事，便替人做了決斷，霸道又強勢，全然不知道這般輕易否決斬斷一個人想要前進的路是多麽的殘忍。

這些話不過都是掩飾的借口而已。

他只是想讓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布置前進罷了。

“她喜歡畫畫就去畫畫，賺不了錢又怎麽樣？”陸紹星道，“我姐在家躺平我也一樣養的起她。”

他這話一出，陸老爺子一時失了言語，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陸紹星看到他便秘一樣的神色，心裏爽了。

從大門口氣勢洶洶闖進來的宋老爺子也爽到了，聽到這一對話，直接哈哈大笑出聲。

那爽朗的笑聲從門口一路傳到客廳內，陸老爺子無聲斂眸，平覆了面上的表情，“親家怎麽來了？”

宋老爺子大手一擡，往陸紹星那肩膀上拍了拍，滿意道：“小夥子有前途，要是陸家養不起，我宋家還是可以的。”

“我來接我外孫和外孫女。”他笑瞇瞇道，“考了狀元，總得回家慶祝一下。”

不在陸家慶祝，在宋家慶祝？

陸望山聽出了他話裏的譏諷，卻也不敢生不出氣來，宋家人際關系廣，不能得罪。

宋老爺子也沒多廢什麽話，強勢地把兩個小孩撈走了。

陸紹星知道她最近和宋安知走的近，怕是常去宋家玩。

自從父親自殺離世母親也跟著一起走了之後，他們就沒怎麽去過宋家了。

如今看來外祖父很喜歡陸昭歲。

陸紹星也很高興，他不希望陸昭歲還是像以前那樣，內向怯懦總是遭人嫌，他希望她可以生活在一個所有人都愛著她的環境。

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姐姐值得。

她眼裏的純凈應該得到所有人的保護。

陸紹星坐在車後座，低頭回覆顧敬則的消息。

陸：［上次你說的那個項目我想參與投資］

發完消息，他才擡起頭，發現昭歲昏昏欲睡，眼皮又開始打架。

他自覺把自己當成靠枕，把她的腦袋輕輕移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男生歪著腦袋，看著窗外掠過的綠色，有些走神地想著。

他也要快點變得強大起來，他不想讓陸昭歲站在他的前面，用那小小的身體抵擋那些惡人。

他要快點變成姐姐的保護傘。

作者有話說：

陸紹星：想成為姐姐的保護傘×

陸紹星：想成為姐姐的提款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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